当我们讨论意义时

今天和朋友A和B在广州玩,先去了方所,我翻了几本摄影集,A买了一本弗朗索瓦·莫里亚克的《爱的荒漠》和弗里德·里奇的《摄影之后》。A和B都不拍照,A买书的想法可能是好奇吧,于是他们展开了一段“现在大多数拍照的人基本功都很不扎实,感光度、快门速度、焦距都搞不清楚”的谈话。

对我来说,摄影水平高下的唯一判断标准是看作品,虽然心里白眼已经翻满,但没有争论的意愿,也没说话,就在ig上发了之前那条post。

之后去sigma cafe,入座后A拿了我的相机看了看,于是讨论了会相机(一些事实,比如说35的焦段大多拍人文,不是只有sony才有微单产品,富士、奥林巴斯都有。)A有sony a6000,他说:“我对摄影没兴趣,当时买相机是想做视频,因为摄影只能展现现实的东西,摄像你还可以创造些‘假’的东西。”我不同意他说的“摄影只能展现现实的东西”,认为摄影也能表现超现实和更抽象的东西,翻出很喜欢的摄影师Bernard Faucon的作品。

faucon

faucon

A随便看了几眼,评价说“这很一般啊 一看就都是政治隐喻 比如这火” 当时我就炸了 WTF “这关政治隐喻什么事?” “你凭什么如此专断地说一个作品的意义是什么?”

A的观点是“一个作品创造出来之后,是独立于创作者的存在。它的意义不是由创作意图决定的,我从政治隐喻这个社会角度去评价没有任何问题。”

我的观点是“暂且同意作品是独立于创作者的存在,我们对作品的解读也要尊重创作意图,再者,并不是所有的评价都是合理的,有些评价make sense,有些评价不make sense,如果评价一幅苏联时期的海报‘火是政治隐喻’在这种context下可以接受,但放在弗孔作品这个context下,这句推论是坨屎。”

A的观点有个前提条件是,他是个对事物的评价完全不在于别人看法的人(这也是个很牛逼的三观啊。。。)

我的观点有个前提条件是,我认为我对弗孔作品的解读是更为正确的,把我对弗孔作品解读作为一个benchmark来评价A对弗孔作品的评价。

B对我们的争论的看法是:所有对客观存在的评价都是一对客观存在(reality)和观点(viewpoint)的couple,客观存在®只有一个,但观点会有我的观点(Vi),个体A的观点(Va),某些个体组成的某个群体的观点(Vgroup),主流的观点(Vmainstream)甚至理论上存在一个全集的观点(Vall),他并不怎么在乎单一个体的观点,在乎的是这个观点之上的higher rank的东西。以摄影作品为例,作品是个客观存在,有一群摄影师对这个作品有一个评价,那群摄影师对这个作品有另一个评价,主流有一个评价,他不在乎单一的观点,在乎这些群体的观点背后更高层次的结构。(比如说不同摄影师群体的特质,摄影师群体和圈外人评价的话语权力。)

我说B属于理论家,(他真的一点都不拍照,但他依然可以用纯理论地东西发表对摄影甚至艺术的观点。搞数学的是不是都这思维模式?)我属于实践派(自我要求是不实践某个领域就少评价),也算拍了不少照片看了不少影集但几乎不读摄影理论。(把A忘了吧…)

最后反思的问题是,并不能说“一个人不拍照就不能评价摄影作品”,就像不能说一个人不拍电影就不能写影评。不同于工程问题(一个信号发射器的目标对象是手机,手机接收的好是客观的标准)摄影甚至往大点说艺术,它的consumers不局限于摄影师,必然也需要接受外行人的评价,外界的评价能扩宽摄影对世界的外延,把是否实践作为能否评价的门槛更像维护自己的话语霸权。

这让我想到前段时间在香港认识一群跑马拉松的,于是在朋友圈经常会看到某某在某地(国内或者异国)跑马拉松,之后的社交活动,还有排酸等等群体行为。我跑步,但没跑过马拉松,近些年看到关于马拉松的报道是一些列“为什么说长跑是中产阶级的新宗教?”“跑步已成为中国中产阶级的新信仰”“中产阶级为何兴起马拉松热?”“跑完马拉松,完成你对中产阶级的幻想”大致的观点是“马拉松成为新的展现中产阶级地位、重视健康、有钱有闲的方式”。我甚至出于好奇给不是很熟的跑马拉松的朋友转发过类似的文章,想问问圈内人的看法。(对方最后算打个哈哈略过了这个问题,我这个行为不怎么符合社交礼仪啊hhh有些冒犯人家了)

试图以跑马拉松的人角度来看,我跑马拉松就是跑个步啊,之后排酸啊大吃大喝都很正常啊,发个朋友圈就发个朋友圈啊。有个不跑马拉松的人写了篇文章说“在斯洛文尼亚哲学家齐泽克的身体政治意义上,中产阶级们身体被完全剥离体力劳动、从事着非物质生产,也往往沉浸于身体与自由分离的统治幻觉中,而当他们重新掌握自己的身体而重新安排了个人生活空间和进程,相对僵化固定的日常生活和社会秩序而言,无异于重新获得了个人主权,他或她都要开始认真面对时间剥削的资本主义或者任何权力体系所制造的身体政治幻觉。”,他是不是个傻逼啊?

你既知道跑马拉松的人觉得写文章的人是个傻逼,也知道写文章的人觉得跑马拉松的人是中产阶级的一种生活方式,这种知道就很重要,这是B的观点。

最后摘抄一段我最喜欢的关于摄影的谈论,来自维姆·文德斯的《一次》:

拍照。摄影是时间的行为,是要从时间里摄取些什么,是另一种形式的永恒。人们总是猜测,那从时间里夺得的瞬间,就在摄影机前面。

事实并非如此,摄影乃是一种双向的行为:向前和往后。是的,也可以“往后进行”。这个比喻并非那么谬以千里 ,这就如同猎手端起武器,瞄准面前的猎物射击。

一旦子弹飞出枪膛,就会产生后坐力。摄影师按下快门的瞬间,同样有后坐力,推动自己。一幅照片永远有双重画面:拍摄对象以及多多少少可见的“后面”,也就是“后坐力”:拍照瞬间的摄影师自己。 这种反照存在于每一幅照片里,任何镜头都无法捕捉。如同猎手无法被自己的子弹击中,而只能感知武器的后坐力。什么是摄影师的“后坐力”?如何感知?又如何体现在照片里? 对照片有着怎样的影响力?德语里有一个特别贴切的词,可以形容这个事实。一个词,适用于不同的领域:EINSTELLUNG(调整)。用来表示一种行为,人会调整自己,从心理上或者从道德上,也就是准备做什么,然后开始“行动”。“调整”也是一个摄影的或者电影的概念,意指画面和取景, 以及如何“调整”摄影机的光圈和速度,然后摄影师开始“行动”。

这一切绝非偶然,同样一个词既指一个行为,也指在这一行为中所产生的图片。每一个“调整”(也是每一幅图片)实际上折射出了拍摄者本身的“调整”(行为)。

猎人所感知的后坐力,如同照片背后隐隐约约的摄影师的面孔。并非是要捕捉他的面容,而是他的行为,是他面对眼前事物时的自我调整。

摄影机是眼睛,能从前面看,同时也能向后看。向前拍摄一幅照片,向后留下的则是摄影师灵魂的侧影: 摄影机向后看,透过摄影师的眼睛看到他的动机。是的,摄影机向前看到了拍摄对象, 向后看到了拍摄的动机,就是为什么要捕捉这个拍摄对象。它同时表现了事物以及对事物的愿望。

PS: 之后开玩笑说,我炸毛可能是因为sigma都是白墙,灯光又太亮了,让人神经紧张,容易焦虑XD